一只只小小的手工制作的陶瓷茶杯，最近纷纷闯出了天价！
由此，景德镇眼下又成为新一轮的风口。在其几大知名窑口的带动下，今年以来，手绘茶具的整体价格普遍翻倍上涨。有业内消息说，一个手绘的青花压手杯最高已经卖到了20万元，而且是有钱还买不到货。
众多网红直播带货者、MCN机构，从广州、北京、杭州转战景德镇，大家似乎看到新一轮国潮奢侈品的价值洼地。
线上销售火爆，线下在全国陶瓷玩家们中更是出现了一个有趣的斗器现象。大家聚在一起喝茶，每个人都会用小布兜装着自己的精美茶杯而来，比一比看看谁的茶杯更上乘，工艺更复杂，背后更有可说道的故事。那些有经济实力的人，再也不愿去显摆保时捷汽车，而是洋洋得意手中这款好不容易得来的景德镇传统手工绘制茶器，因为它很文化，很有艺术性，更显得出主人的品位。
有人说，这是好事。毕竟景德镇的瓷器从清三代以后没落，这次也许是瓷器崛起的另一个高峰，而这个高峰等待了近年，来之不易。
但也有人说，景德镇疯了。
景德镇的这波陶瓷茶具价格暴涨，是有推手和资金在背后故意囤货，制造火爆的假象，并借肋几个头部品牌的风生水起，在价格达到天价之后，后面的小品牌跟进形成了一窝蜂式的暴涨。这样的火爆销售也带动了景德镇一连串的市场反应——陶瓷原料涨价，制作陶瓷的师傅们被到处疯抢，尤其是画工的工资甚至是一日三变；很多品牌不仅要到处抢人，甚至还要抢好卖的作品。此外，市场的供不应求，也出现了以次充好，销售无底线的乱象。
有景德镇业内人士忧心，那些直播的吆喝、叫卖土里土气，毫无文化内涵，但是却卖着最富有文化内涵的器物。攀比、高消费，成了目前瓷器圈的主流，然而很多消费者都是盲目跟风。火热的市场行情吸引了大量的资本进入，一个杯子从几千元到几万元甚至十几万元，在乎的已经不是价值，要的是那一种优越感……
那么，景德镇究竟是火了还是疯了，这一次景德镇陶瓷手工茶具的突然火爆，究竟是一次难得的机遇，还是又一次爆炒出来的市场疯狂。本期《洪城里》再次走进景德镇，采访各方人士，为你揭开迷雾的背后。
好与坏就怕进入死循环
刚到景德镇不久的徐元(化名)曾是一名在北京做护肤美妆类的电商。他说，去年六七月份的时候以半旅游的状态来到景德镇，就感觉到景德镇的陶瓷完全可以走直播电商这条路，“正好那个时候陶溪川正在组建直播基地，我感觉这个事情可为，但当时很忙就没有去参与。”
年春节，徐元再次感受到景德镇陶瓷的势头已经很猛了。“景德镇的高端茶具价格飙升，电商直播的相关从业人员增长。从电商的发展角度来看，这是符合大的规律。”
徐元认为，其实这些年景德镇陶瓷在电商方面一直有根植，但淘宝和抖音的销售环境完全不一样。“淘宝通常不会卖单价太高的产品，抖音里则有很多种玩法，更适合像景德镇陶瓷手工艺这种个性化的产品。”
于是，年的疫情令直播带货一炮打响之后，景德镇陶瓷也赶上了抖音的这一波红利。“这么多的直播间开播，让很多人突然通过短视频、直播的方式，看到和了解了景德镇手工艺陶瓷，巨大的流量传播也让玩家的群体扩大了。”
但来到景德镇之后，徐元才深刻感受到，景德镇陶瓷和以前他所从事的快消品电商完全不同。“我现在到景德镇最明显的感受就是，整合其他快消品的工业化生产供应链，比整合景德镇陶瓷的供应链要简单得多。因为工业化的产品，只要我有能力卖掉，其他的事情基本上都不会难倒我们。但景德镇陶瓷是手工业制作，是有艺术品位的，是有文化属性的，真正是画工一笔笔画出来的，所以量确实少。”
当前，在直播间里能成为景德镇手工茶器头部产品的仅仅也就两三个品牌，“如果你的直播间里有这三大窑口的茶杯，自然而然你这个主播的江湖地位就在那里了。”但也正是因为头部产品的稀缺以及领头效应，各个窑口的价格都随之跟着上涨。徐元认为，目前景德镇手工茶器的整体价格已经处在一个偏高位置，至少是腰部往上的程度，并造成了市场上短缺小康家庭能够消费得起的货品。“比如说那些原本至0元，或元以下的杯子，因为整个行业都在挖画工，各方面的成本增长都推高了价格，使得市场上没有了这样的货源。”而因为拿不到好货，也拿不到能满足不同层次消费者需要的丰富货源，目前已经出现了有一部分电商开始自创窑口，自己在景德镇生产手工茶器。
同时，景德镇陶溪川直播基地签下了抖音里面的陶瓷类目，所以在抖音里与陶瓷相关的销售账号几乎都会入驻陶溪川直播基地。目前，坊间流传在陶溪川注册的账号有多家和0多家不等的说法，但基本上是以一周新出三至五家直播间的频率在增长。虽然现在景德镇陶瓷做得比较好的，仍以本地的主播团队为主。但年春节后，越来越多的外地团队、平台型企业甚至是资本进驻到景德镇。
至于网上传言某场景德镇手工茶器的直播销售突破千万元的纪录，徐元表示不知道业内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在今年过年的时候，整体行业比较好，几个头部主播全部都突破了单日万元，如果这个成绩能维持得住，一年做一个亿那不是很轻松了吗？”即使现在景德镇陶瓷成为电商直播新的风口，但陶瓷直播间里的人数却并不算多，“做得最好的头部直播间，我看有人就已经很好了，那些好的大致在至人。”
对于未来在景德镇做电商，徐元也有着自己明确的目标和发展方向。首先，他表示不会向一些电商同行那样，自己做窑口，开创陶瓷品牌。“在景德镇做窑口不难，但想做出一个好的品牌很难。我不想选择这条路，这不是我做的事情，在质量上会难以把控。”
他希望在景德镇寻找的供应链能形成更稳固的合作模式，且可以减轻成本压力。“从电商的角度来说，我们眼中的好货就是好卖的货。目前来说，在互联网上被外界公认的景德镇当代的三大茶具窑口，它们的产品价格确实已经是天花板了。所以，我要去尽量找那些在景德镇行业内被公认的好东西、好品牌，在互联网上又属于价值洼地。”
“景德镇的带货直播还存在专业名词的壁垒性太强，工艺讲得让人听不懂。我希望我们做的虽然是陶瓷商品，但是不要把自己定位在陶瓷行业，还是在电商行业里面的一个细分领域。20多年的电商经验，以及这一两年的直播电商和短视频内容经验，以及专业化的操作方式，一定要引入到景德镇来。要不然，用我们互联网的话说，景德镇陶瓷的客户圈其实还没有出圈。”
利和弊大佬看得很清楚
谈到景德镇传统手工艺陶瓷，一定绕不开一个大佬级的人物，那就是景德镇元华堂堂主向元华。
在《瓷上中国》一书中，作家胡平第一个篇章写的就是向元华。胡平评价，在景德镇传统陶瓷仿古的这一领域，老向将来是要写进历史的人，做了一批代表中国传统陶瓷最顶级的作品，就像当年御窑出品的国家级礼品。并且向元华的技术是得到了北京故宫博物院和上海博物院认可的，因为那里的陶瓷要修复，都要找他去完成。此外，在景德镇，将向元华尊称为师傅的有二三十人，现在他们很多人都自己出来，成为中坚力量。为景德镇培养出了一个圈层和团队，是向元华立下的第二大功勋。
对于当下景德镇高端陶瓷茶器的异动现象，向元华的态度是谨慎乐观。他认为，去年疫情催生了网络直播带货，也让一部分人了解和喜欢上了景德镇手工陶瓷茶器，“人们需要一种文化生活，雅致生活，景德镇陶瓷正好迎合了这一个时代。客观地看，这件事应该是帮助了景德镇。”
但向元华不盲目跟从当下景德镇陶瓷的水涨船高。例如，市场上仿康熙仿雍正的鸡缸杯已经在这一轮涨价潮中卖到了四五万元，元华堂里仿成化的斗彩鸡缸杯仍然标价为1.28万元。鸡缸杯是明朝成化年间首创的艺术珍品，成化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成熟掌握斗彩技法的朝代，无论从艺术、品质还是品位来看，成化鸡缸杯都代表了中国陶瓷小器的最高水准。
“很多人到元华堂来劝我们的鸡缸杯应该涨一涨，我是持谨慎的态度。我们要有自己的定性，人家涨是人家的事情，说实话那些真的卖得好的品牌是这么多年一直在专业做茶具，前面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功课，累积了自己的消费群体。我们不能马上跟着市场往上涨，也需要做很多的工作，因为元华堂之前专注在陶瓷大器方面。”
对于当下景德镇手工陶瓷茶具的价格上涨，向元华不否认有炒作的成分，但不认同已经达到了价格高峰。“从发展角度看，艺术品要有一定的价值才能真正地传承经典。价格的提升能吸引更多人加入到这个行业。从另一个角度看，市场的火爆也会让陶瓷的非遗技术、传统手工技艺提升到一个高度，也会把景德镇手艺人的价值发挥出来了。但元华堂不会去抢人，我们有能力自己来培养更多的好师傅。”
和10年前景德镇一度极为火爆又跌入谷底的“大师瓷”相比，向元华认为此次手工茶具和前者是完全不能相比较的两回事。“大师瓷”毕竟是很小众消费，而手工茶具有实用性，“融入了生活，形成了一种生活方式，性质上是两码事。”“所以，这是一个好的发展趋势。也许通过手工茶具，慢慢地会为景德镇陶瓷带来一个发展的高峰期。人们可以通过茶器了解更多景德镇陶瓷，也会吸引更多人为了瓷器而来到景德镇。”
至于市场火爆而引发的各路资本纷纷逐利而来，向元华笑言，景德镇陶瓷不会是资本的菜。“资本现在也是蠢蠢欲动，但大量的资本想要进入也是比较难的，因为陶瓷的属性就是它的工艺、品质、品位，手工业生产的量起不来。所以，景德镇不符合资本逐利必须靠量支撑而达到快速获利的本质。”
向元华担心目前关于陶瓷直播带货的专业水平不够，“讲得不好，讲得不深，讲得不透，有些是为了商业利益，故意胡编乱造，吹牛乱说。就好像那些担心的人批评，原来线下的景德镇瓷器地摊销售方式，现在搬到了线上，害怕景德镇这一波市场行情又会被搞乱。”
所以在向元华看来，如果大家没有正确的、负责任的，有诚信的态度去对待市场，最终伤害了消费者，也会再次令景德镇经历一次“虚假繁荣”。
观与行姜还是老的辣
再次见到彭中天，第一眼就发现他比两年前憔悴了不少。虽然景德镇软实力研究院地处市内一个繁华地段的幽静住所，里面宽敞的三层楼处处都设计得极为雅致，庭院里摆满了各种花草树木盆景，悬挂的一排排鸟笼里养着各种叫不上名，只在电影里见过的鸟儿。但从他脸上那两个醒目的大眼袋，就不难看出，自从被*府邀请出任景德镇软实力研究院院长之后，彭中天确实殚精竭虑，付出甚多。包括在朋友圈几乎都是围绕景德镇而发表的每日日志。
此次景德镇茶器发生市场异动，最早就是彭中天发现的。彭中天告诉我们，他是在去年底发现了苗头。“那个时候价格还没有完全涨起来，但已经很火，景德镇很多厂家都在转产做杯子，大约有四五百家。”甚至有来自新余卖木器竹编的团队也来赶这波浪潮，要给景德镇带货。
彭中天认为，这些逐利而来的人是不爱景德镇的炒家，“他们只是为了这个挣钱的机会，割完了韭菜之后又去追逐下一个热点。”于是，发现问题的彭中天，既向*府方面反映了情况，又找到向元华这些景德镇陶瓷行业人坐在一起探讨，大家深有同感，都希望把景德镇的窑口组织起来，要实行一系列的规范，共同保护景德镇陶瓷市场。
彭中天表示，随着互联网的诞生，人类的后工业化文明时代已经到来，“后工业化文明是消费时代，这时候人们开始要过美好生活，要活得精致，有品位，个性化的需求会越来越多。恰恰景德镇碎片化的作坊式生产，满足了这个需求。这就是互联网时代，个性化的需求与个性化生产的完美对接。这次茶具的火爆就证明了这个逻辑是成立的，它预示着景德镇正面临一次历史机遇，是一次人们对美好生活追求的开始。”
为此，彭中天希望景德镇在面临这次崛起机会时，既要去顺应潮流，又要做好充分准备，不能任由别人炒作。“现在一个杯子炒到20万元，有些炒家就跟炒股票一样，左手买右手卖，这早晚要爆，它不可持续，所以我深深地担忧。”
同时，这一轮茶具的兴起代表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但彭中天认为，这个年代最缺乏的服务就是帮助人们对美学的认识。“景德镇应该向世界展示美好生活，这是一种美学，景德镇传统陶瓷的美学又是有基础的。通过陶瓷器物，从展现景德镇生活方式中体现出美学。”
景德镇被批准为国家陶瓷文化传承创新试验区，彭中天的理解是，景德镇就应该作为文化特区，为中国多做一些实验和探索，“实验成功固然好，失败也是有意义的。直播带货的兴起，其实就是一次实验。”
现在和未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茶具价格暴涨，手工制作的货源严重不足，从而引发了景德镇市场的一系列混乱。这次来到景德镇采访，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各个工厂都在到处招人、抢人。以前一个画师通常都是给一个窑口画，如今市场火热，画师索性坐到了家里，想要画瓷的上门来谈，只要价钱合适，给谁画都可以。以往，每个窑口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现在直播间里出现了很多相似的作品，不看底款都难以分出是谁家的货。
彭中天认为景德镇本身就存在一些行业乱象。“这里是劳动法的盲区，没有五险一金，没有同业禁止合同。所以茶器涨价，就很容易出现画工天天被人挖，谁出钱多就跟谁走，大家都习惯了。”
“景德镇过去是有行帮的，行帮很讲规矩。我家的一个亲戚最早就在景德镇的珠山八友邓碧珊的家里做学徒，不知道他当年违背了什么行规，在景德镇是敲着锣被赶走的。行帮对景德镇发展是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虽然后期也造成了排外垄断，但它在内部管理方面是到位的。”
所以，彭中天首先找到向元华，他认为对方是景德镇陶瓷行业公认的老大，能起到一呼百应的作用。于是，从今年三四月份开始，在向元华的牵头下，那些希望景德镇陶瓷能够健康、可持续发展的业内人一起行动起来，讨论组织成立景德镇陶瓷公会。从生产端开始整合，“每家要按劳动法做事，去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别人。”
“公会将规范陶瓷产品的品质，形成一个自我约束的模式，从而让市场不受伤害。比如管理市场上恶意的价格互相拼杀；为保护消费者利益，反对销售环节中的暴利牟取等等。”
同时，公会还要制定行业标准。在彭中天看来，景德镇陶瓷没有行业标准，消费者不知道景德镇陶瓷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所以容易出现以次充优，大家也无法打假。“打假的前提是确真，没有标准，就无法确定什么是真，那打什么呢？”“公会还可以作为第三方平台，举行行业评比，它应该是成为甲乙双方之外的第三方市场。”
此外，向元华还拥有景德镇*府独家授权的“御窑”品牌，成为当代景德镇陶瓷品质的象征。向元华表示，景德镇陶瓷公会成立之后，他愿意把“御窑”品牌拿出来和大家分享，“御窑曾经代表的是中国皇家陶瓷的最高水准，我们要珍惜这块牌子。今后加入公会的人，都有资格使用御窑品牌，但是会制定相关的品质品位标准，只要产品达标，就可以另外再给你增加御窑的光环，被授予之后标准达不到的，也会取消。”
(段萍)